蒋建伟

暴风雪狂吼着,像饿疯的狼。透骨的冰刺,缓慢地融化,四处散开,消失了。


(资料图)

如果你打开地平线,打开那层冻壤,下面睡着的是小精灵。谁,从冰凉的土壤里调整一点点睡姿呢?哦,小蚰蜒、小蜘蛛、小蚂蚁,蜈蚣、青蛙、蚯蚓……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天使。还有,那些钻进墙缝、水泥缝、石头缝、土坷垃缝里的小喽啰虫,半个绿豆粒儿大小,两排小腿,缩成了一粒粒土黄色的圆球。

死亡随时发生,死换来了生。大地夜行,许许多多的风走成了一条路,你会时不时地听见不知谁在呻吟,惊慌失措着,发出那么一声两声,不过很快,风声、草声、树枝碰撞声就把它们吞没了。星星月亮隐藏起来,影影绰绰的光亮被暗夜收了去,让你不得不闭上眼睛。然后,然后,你听到了惊蛰的声音!

雷声四野,春潮初现。

太阳出来了,土壤回暖,水汽开始朝着地皮上升,小风开始一阵阵朝田野里刮,土壤变得松软。地下的小天使们也跟着水汽一起往上拱,它们伸展着腰肢,它们脑袋手脚并用,使劲往上拱。

最先,从腐叶烂泥里拱出头的,是一对情侣蚯蚓,他“咝”一声,她“咝”地回应一声,意思在说:“这个白花花的世界,怎么没有它们说的那么美好呢?除了冷,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。”一转身,它们又原路返回。蛇、乌龟和青蛙拱出脑袋以后,小眼睛就开始滴溜溜了,乌龟“嘎嘎”笑了两声,说:“我饿死了,我饿死了,走了!你们别管我了。”说着,朝着一片池塘爬去。青蛙“呱呱”叫着跟上。乌龟察觉了,忽然不走了,扭头问青蛙:“你跟着我干啥?”青蛙尴尬,半天回答不了什么,只好扭头把问题抛给了身后:蛇正悄无声息地尾随,心里头那个气啊!蛇的脑子活,身子更活,脑袋突然向左转,无所谓地向一片麦田游去,吐了吐信子说:“不就是一顿大餐吗?不请我算了!”到了池塘边,一看,比自己原先预想的面积大多了,乌龟也不计较后面爱跟着谁谁谁了,扑通一下跳进池塘里,美美地大吃大喝一顿,然后睡觉,等待和一位江南的美女乌龟结婚、生儿育女,这,就是他今年的目标。青蛙也是这么想的,她虽然只活了四年多,但之前的每一年,她都会遇见一个梦中的他。

你听见了大地的呼吸。像是谁谁刚刚醒来,还在半闭着双眼,脑子混沌着。你突地想起音乐会演员谢幕,观众用经久不息的掌声固执地要求他们加演一曲。不久,小提琴声渐起,阳光缓缓步入室,光线放亮。想象还没有止步呢,大提琴声登场了,深沉,满腹苍凉的空气。

辽阔的田野被春天刚刚吹醒,一只蜜蜂醉倒在一束油菜花的芬芳里。呼和吸,宛如一对情窦初开的男女,突然跑到森林深处避雨,不得不窘迫地独处,他们谁也不敢看谁,脸上飘来几片霞光,心跳得厉害,谁也不敢打破这短促的静寂,却早已经满腹蜜语。一个人假睡的样子是非常滑稽的,想醒,又不想全醒。然而,世上有什么事情比恋爱课更加浪漫的呢!几乎同时,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手,左手碰到了右手,拉住,握住,一个旋身,心搂住,欣喜着对视,欢笑,最后,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在巨大的圆舞曲音乐中旋转,世界不存在了,只留下我和你。这时候在月光下,一阵阵空灵的女声小合唱飘在空气中,万籁缥缈,他们的爱情,多么美妙!

春天降临,更多的天籁也降临到我们的头顶。天气越来越热,冰雪消融,寒冷蒸发,雷声下来了,雨水下来了,和风下来了,太阳和月亮星星都下来了,冬眠的小精灵们纷纷破土而出,唱起了古老的民歌。长长的地平线上,草木葱郁,鸟类、家畜、家禽也不甘示弱,两条腿的,四条腿的,一个个“咦、啊、咯、嘎”地唱歌,它们站着走着跑着飞着笑着哭着梦着,一点点积攒着火热的理想,元气上升,汗珠儿不断地从额头、腋窝、胳膊与大腿交叉的地方沁出来。天地清明,它们潮湿的声音,生了根,发了芽,在我们的耳孔里长成了一片片森林。

我们坐在巨大的黄昏里。一条金毛狗在小区草地里跑来跑去,时不时找到我们,讨一把狗粮,随便叫上三五声,也是天籁呢。它这叫声,会穿越天空,坠落在远处,引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狗叫。“是一帮流浪狗吧?走了,走了。”妻子急匆匆牵了狗说。狗有领地意识,相互间,经常争地盘。我也怕它这小伙子和那帮子老家伙打起来,吃亏不说,还伤小伙子的自尊心。

天色说黑就黑了,路灯“啪”一下亮了,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,仓促离开。路灯下,三个长长的影子移过去之后,单元楼上的灯火亮了,小区外商店的霓虹灯也亮了。

正在走路呢,就听见头顶上一股裹挟着大河咆哮声、麦浪隆隆声、农人吆喝声、甩鞭声、牛叫声、妇女骂街声、小孩叫声、唱戏声、锣鼓声、驴叫声、唢呐声、婚礼上的拜天地声、坏笑声、起起伏伏的哭声、手扶拖拉机的马达声呼啸而来,好像一路急行军的风暴,从天上集体搬运到我们的耳朵里。是春潮。它们,在呼唤我们,数不尽的春潮啊!

遥远了的,久违了的,落寞了的,重新捡回来的……这么庞大喧嚷的春潮里,我听见一只虫子在呻吟,它,小小的,亿万分之一,肯定睡着了,说着梦话,想着某一个人。

我的身子一震,定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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